Hi艺术

2014年8月，台湾新生代艺术家罗智信获选东京Tokyo Wonder Site “Unseen Daily Life”(不被看见的日常生活)，与另外两位日本艺术家共同展出，他们都是透过Tokyo Wonder Site驻点交流计划，先分别到斯德哥尔摩、首尔、以及东京(罗智信)驻点创作。之后把驻点期间在城市里所见的所想的，创作全新作品在展览里呈现。而横滨三年展也几乎同时开幕，因此又再度来到东京这个熟悉的城市。从地铁、商场、餐厅，这些都市里最多人迹之处，感受到了东京人在金融风暴过后的紧张逐渐感消失了，地铁里的人们脸上放松了。东京都里的midtown竟然在经历五年的景气萧条后充满人气，那些极精致的食品店、餐厅，从世界上精选而来的精品，还有一间白色大理石打造的高档水果店，都看到人群走动，彷彿峰回路转，衔接上过去东京的风采，让东京有最新最精致的与世界接轨的部分，也有老旧安静优雅的一面，这大约总是文明里最好的状态。不知道新一代的日本文明是否又要开始发生。我想起台北2000年以前的景象。

1996年到2000年，刚好在上个世纪末倒数，台北经历了都市文明的高峰。王菲简直登峰造极了，当时的月亮、过眼云烟那是酷到极点(当时王菲是在台北发片的)。台大对面水源市场外的两三家唱片行，拨着Suede的Trash，黑色皮衣、黑色top wear、黑色直筒裤加黑色短皮靴是Channel V里，有时代敏锐度的文青的最爱。学校正门对面有诚品台大店，书店正后方小巷子还又开了诚品音乐，里面有丰富的古典音乐与爵士乐，还有众多ECM厂牌封面包装极美的CD。地下室有精美的原版书，包含众多摄影与时尚书籍，都不是民生必需品，却美极了，看见了物质背后繁华到一定程度以后产生的精神面。更棒的是人烟稀少，从开始到结束都是没落而颓废的。这美极了的诚品音乐店对面便是当时也没落得很厉害的醉红小厨，东西极好却一样食客稀稀落落，旁边地下室是唐山书店，里面有许多经典大师电影录像带(当时买的许多现在也不能看了)。

从校园坐52号公交车，经和平东路转敦化南路，先到远企购物中心，那时香港来台的JOYCE品味惊人，有花店、家饰(都说再也不见这样精准的买手了，挑出世界最美的讲究)，独立的极简主义的Prada店中店以及那时最酷的都会极简风格JIL SANDER与HELMUT LANG。当然还有日系的三宅一生与山本耀司。高中时第一次见识到像迷宫，如迷雾般的JOYCE，三宅一生的灰蓝或墨绿色的灯心绒套装，上面散布着如同香烟烧过的洞。因为文温德斯的《都市时装纪实》，那时特别迷恋如同都市乌鸦般的山本耀司，希望自己能在台北穿出如同东京人或巴黎人那种都会酷。2000年大概是山本耀司产值最高峰的时期，请来摄影师Max Vadukul拍摄季节时装目录，有去西西里岛拍的，也有在东京街头拍的。那些黑白照片真是有感觉，艺术是凌驾于时尚的消费的，务求把人的精神拍出，跟现在艺术与时尚跨界中，艺术家比商品更清楚商业的气味那是不同的。

记得90年代末期，台湾电视重播日本70年代末期卡通片“银河铁道999“。孤独的铁郎与美蒂娜在银河列车里流浪。他们又酷又悲伤的神情，让人想起那时一炮而红的Tom Ford带领下的Gucci。每个Gucci女郎都象是银河列车里纤细忧郁又冷酷的美蒂娜。90年代中期又彷彿回到了70年代末期，留着中分带卷长发，穿着低腰小喇叭裤，整个台北城在王菲带有感情的冷酷歌声里，都市也象是一望无际的银河。
52路公交车如同银河铁道999继续前行。经过敦南仁爱圆环，有GIANNI VERSACE专卖店。VERSACE死前将最繁复的图腾进入简敛的结构线条，率先进入下一个潮流的先锋，看似最简单却是最难的cutting(剪裁)，全黑，伸展台一发表敏感度最高的人群趋之若鹜。然后Versace就戏剧化的被枪杀了。这些黑衣象是命运的挽歌。再过去，仁爱路对面的诚品书店，那是台北90年代都会文化中心的指标，过去好多年诚品画廊就在这里，都市里的文人雅痞可以在书店内风雅风骚一下。接着圆环对面是当年风貌正盛的EMPORIO ARMANI都会青春气息的专卖店。许多时候我在清晨(或者深夜)经过橱窗，看着时髦又典雅的设计，感受时代的呼吸。52路公交车继续驶向忠孝敦化的钱柜KTV，那时是台湾出产全华语歌曲最颠峰的时期。再开到开始有些没落的“意识流”中兴百货公司，作为52路公交车的时尚终点站。

安逸的台北也曾经紧密与国际接轨。那大约是台湾最自信最丰沛的一段岁月。话说当年的台北故宫尚未整修，还保留蒋家“王朝”般的气势与极高品味，每三个月一次的换档，随便出手都是一批批吓死人的作品，陈列的品味也好，艺术品在冷冷的空调里兀自散发光芒。大约除了真正的艺术爱好者，鲜少闲杂人等，扰乱视听。据闻三宅一生先生当年时常入住亚都饭店，不声张，默默在故宫看作品。总觉得三宅先生退休前的设计，配色、线条、肉体架构的韵律，有着既国际又贯穿古今的东方审美的智慧，里面有“灵魂”。如今，Versace的专卖旗舰店早已不复存在，Emporio Armani似乎有些衰老，搬去观光客最多的101。JOYCE是早在千禧年过后一两年便离开台湾了。而最早开始耍酷的中兴百货，也熄灯多年。故宫成为观光据点。我常常想，台湾在九零年代末期的高峰后，出了陈界仁的凌迟考(多么人性深刻又多么酷)。而更多广大的台湾青年(特别是录像)艺术家，有没有在当时感受城市的张力，感受那么丰沛的音乐律动与MTV(Channel V每天有大量拍得那么好的西方MTV)，感受时代里节奏的变化，感受都会文明的兴起?然后把这种脉搏反映在作品里。也常常想，三宅一生常去的台北故宫博物院，今天的艺术家一年去看过几次?

今年春夏相交之际于北京故宫武英殿观画，在赵孟頫洗马图前面，那应当是尹朝阳老师在细细品画。不同于调良图的萧瑟，洗马图里有一种对“生“的放松与喜悦。生活在相近时空里的人在作品前不语，只知道因为艺术的美而有了些偶遇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