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再问“艺术家能做什么”
法国巴黎《查理周刊》枪击事件发生,全球漫画家、艺术家所做的第一件事,是执起画笔,纷纷以艺术声援被袭媒体。社交媒体上,成千上万张声援作品广为流传。“艺术家能做什么”再次成为艺术界话题──每当有天灾人祸,艺术家、艺评家、策展人,总谈这个题目,百谈不厌。
我也有谈过,而且谈得很多。但愈谈,愈觉得不舒服,原因说不准。
直至最近在artnet读到一篇题为“Why the Killing of Charlie Hebdo Cartoonists Will Make Art Stronger”的文章后,我开始比较能够整理出自己不舒服的缘由。这篇文章的问题,在于主次:它的重心不是《查理周刊》枪击的受害者,也不是事发的原因,更不是西方文明与伊斯兰世界的政治与经济矛盾如何导致极端主义的扩张;文章的焦点落在“Make Art Stronger”──如何令艺术变得更强。
艺术到底是什么,让人连在生死问题上也不得不考虑它能否“stronger”,而不是生命问题本身?
当然我并不是批评,作者只顾艺术冷待他人死活;也不等于说这个世界所有的文章都应该把矛头直指枪击,谈艺术就等于冷血。但这或多或少反映艺术界──如果要有个例子,从前的我好了──看世界的观点。这些人总是有意无意给予艺术主角的地位。大多(被归类为)老派的艺术家固然倾向关心作品的形式,高于作品本身的内容与社会意义;即便是新一代的,就算是做社区艺术的,许多也难以摆脱“想要做艺术”高多于“想要做社会”的困境。典型的例子是某艺术家在某社区,听过区内人的故事后以这些故事作素材,做一件雕塑送给村民。我不否认这些艺术家的所为出于真心好意,想这个社区变得美好;但归根究底,做件雕塑的意义何在呢?如果你真想让一个社区变得更美好,那用同等的时间和资源,是不是可以做到比一件雕塑更有意义的事情呢?问到这些问题,许多艺术家往往便只能提出“因为我钟意艺术啰”、或者“咁我系艺术呀嘛”、或者“因为赞助人支持的是艺术嘛”等等单薄理由。
所以你知道,“艺术家能做什么”这个问题,表面上听起来出发点是“艺术家关心社会”,实则暗示发问者根本摆脱不了“艺术家”作为主体的前设。对此我只能反问:“那你到底是想‘做些甚么’,还是你想‘做艺术家’?”
许多人会把上述一段话批评为“工具主义”,强行要求艺术一定要“有用”,一定要“做什么”,一定要“为社会服务”,致使艺术变成共产党要求的、毫无生气的样板戏。先别谈在这个无论环境、政治、意识型态俱岌岌可危的社会里,你还花费许多资源去做“无用的事”意义多大,也暂且不谈“无用的事”实际上会否沦为掌权者、既得利益者的维稳工具;就当“工具主义”的批评成立,那我会问,艺术在作为完全的“工具”与完全的“主体”之外,是否可以有第三条出路?
比如说,他者。艺术既不必是服从于人类主体的工具,也不是完全独立的主体。艺术,可以作为一个受尊重的他者存在。这个“他者”是与人平起平坐的,而非从属。因为人类本身的主体只能透过“他者”建构,所以人可以在艺术作为他者的帮助下观照自身,更加了解自己和自己处身的社会,同时保持与艺术的对等关系。这是艺术在工具与主体之外,可以把其脚注下定下的两者之间的中和点。
我还在想,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