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物生心,心生万物——芬兰艺术家组合格伦德-尼苏南上海民生美术馆展览“随物生心”展评
2020年下半年在倾盆暴雨中开始了。我在上海民生现代美术馆的二楼展厅,这里是芬兰艺术家组合汤米·格伦德(Tommi Grönlund) 和佩特里·尼苏南(Petteri Nisunen) 展览《随物生心》的现场。我的眼前是一个铝板制成的细长条托盘,上面摆放着数不清的小钢球,铝板装在一个有电动线性驱动器的支架上,共同构成一个跷跷板的装置。跷跷板沉寂地立在我面前,其貌不扬,却将我和周围几个穿着明星同款网红时装的小妹妹们深深吸引住。
数不尽的钢球如同时代大潮里的前浪后浪

如果把小钢球的运动用时下流行的网络热搜语“前浪后浪”做个比喻,数不尽的钢球如同在演绎着人生海洋中芸芸众生的前仆后继,在不可逆转的引力的推拉中,以集体之势奔流不息,汹涌之势中谁还能分得清楚何为前浪,何为后浪呢?环视身边围着小钢球和跷跷板摆拍的后浪妹妹们,身为前浪的我顿然感到这浪花位置的讨论甚是荒谬。一个更恰当的比喻该是这大千世界的苍生百姓,在混沌无序中落足于此刻此地的空间状态,对海德格尔的Dasein包含的Being-In-The-World的释解,或许没有哪件艺术作品从外观至观念来得如此恰当。
没有人强求艺术作品能够像科学家一样去解释世界,或者像哲学家一样去总结世界,但好的艺术作品一定能够具有打开观看者眼界,擦亮观看者眼睛,敏锐观看者感知的能力,在我看来,格伦德和和尼苏南的创作做到了。自上世纪90年代起,这对芬兰艺术家组合围绕简单的工业材料如钢球、铝板、铁丝、电机、电磁铁、扩音器、定时器等展开工作。这些模拟时代(Analog)的技术工具,在两位有着建筑专业背景的艺术家的手中被剥离掉物质的技术属性,在特定的建筑空间内被转换成穿行在世界各地建筑物的钢梁和白墙之间触动人们感官世界的微妙体验。


"我们的作品都是反对高科技的低科技”
今年5月底,上海民生现代美术馆以格伦德和尼苏南在中国的首次大型回顾展重启疫情后的艺术展,禁飞禁足的世界现状让展览的落地充满挑战。现场视频虽然可以帮助艺术家解决布展的问题,但作品存在于空间的现场感就只能在数字技术打造的虚拟展厅中去感受了。对于一直以使用建筑空间为作品的场域和前提为创作特色的两位芬兰艺术家来说,2020年的远程参展的行动本身,无疑为两位艺术化视觉化地展现技术奇观的艺术家看待技术的实质提供了一种新的视角。


这让我不禁想到几年前曾在国内一个新媒体艺术大展上与这两位芬兰人的邂逅。我记得那是一个充满AI和VR技术,准备入侵未来的展览。透过满场弥散的激光烟雾,我在展览的一个角落里看到一只钢球缓缓地在一圈铁轨上自行运转,牵动球的动力来自地球引力和钢球与轨道之间的摩擦力,麦克风把钢球的运转声音录制下来,通过简单的扩音器传播出来,一球一轨道,宇宙的神秘运转仿佛都被聚入这些简单之物中了,看来,入侵未来或许可以从测量让钢球运转起来的轨道的倾斜度做起。格伦德和和尼苏南就站在他们的作品前,两位芬兰人因为我用一句芬兰语和他们打招呼,做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他们用带着歉意的口吻对我打趣道:“我们可能来错地方了,我们的作品都是反对高科技的低科技”。
如果从技术的高端程度走进格伦德和尼苏南的作品,那确实会是一种枉然,就像有人一定要揭开魔术师的道具盒,看到兔子就是藏在暗盒里,接下来又能做什么呢?在民生美术馆的一楼核心筒内,艺术家依照场地制作的作品’流动的风景“,无非是用风扇吹起的白色聚酯布,随着风扇的定期开和闭改变白布内的气压,白布流动起来,成为空中飘忽不定的风景。

除了观看,还要聆听

我有一个在音乐学院上学的儿子,在他练鼓的间隙我曾问他,音乐到底是什么?他用鼓槌轻轻点击了一下鼓架上的铜镲,金属镲如同点拨着排练室中的空气,发出悠长的颤音。儿子将食指抵在双唇前,做出一个保持安静的手势,头在空气中点了点,示意给我:这就是音乐。电磁波在格伦德和尼苏南的作品中,同样构成了在空间中传播的音波,这个简朴的电磁学实验在他们的作品中是如何转变为与空间共振的艺术作品的呢?
民生美术馆内白色钢铁框架的天花板和散布着黑色电源线的地板构成传播电磁波的可见空间。在接近和围绕钢板的身体转动中,我们方可听得见电磁波发出的乐声。我们走近退后的动作,近乎舞者的步伐成为用身体与作品发生对话的现场。在艺术的框架中,格伦德和尼苏南的作品回应了极简主义艺术的动态雕塑(Kinetic Sculpture)与戏剧性( Theatricality) 在特定场域表达的身体现象学。

而要实现作品中可聆听的境界,我们需要同时进入静默的状态。在格伦德和尼苏南的作品中,静默是同音波、光影一样重要的元素。展览上再现了艺术家2004年的作品《音乐盒》:我们被带入一个漆黑隔音的房子中,一个缓慢旋转的音乐盒发出的微弱乐声被隐藏于黑暗中的麦克风和扬声器传扬,给人声源在黑暗中四处移动的错觉。在隔音的黑暗中再多停留一刻,静默慢慢滋生出一种迷失方向的不安经验。黑暗给都市人罩上不习惯的静默,在长期萦绕城市噪音的环境中,静默是奢侈,还是恐慌?这是一个存在意义的问题。哈罗德·品特(Harold Pinter) 在他题为《静默》的剧作中提出了人类追求静默时遇到的最根本的矛盾:我在沉默还是在说话?我如何知晓?我有可能知晓吗?

归根结底是对大自然的敬畏之心
同无形的音波引发身体的紧张感开始,格伦德和尼苏南也会借力物理实验室,将大自然引入作品充当主角。借助地球引力,物理磁场,他们将美术馆空间转化成天气和天象的实验室。这一点,是北欧艺术家分享的共同经验,在冰岛艺术家埃利亚松(Olafur Eliasson) ,瑞典艺术家组合马慈·贝格特、拉瑟·贝格斯特姆(简称B&B)的创作中都可以感受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