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隆 是东方不败,还是独孤求败?



“村上隆 对战 村上隆”展览场景 ©村上隆 / Kaikai Kiki 有限公司,版权所有。攝影:Kitmin Lee。Courtesy of Tai Kwun

我对村上隆的偏见也多少来源于这些艺术与商业“辣眼媾和”的言论。即便我踏入铺有骷髅图案的棉质地毯展厅,第一次真正近距离感受村上隆的作品,尽管被极强的制作感所折服,但也并未彻底改观我对这位采访对象先入为主的印象。可是必须承认,村上隆以严肃的态度对待幼稚的画风,用耗时、费力的密集型劳作方式,打造了一个沉浸式展览,一点儿都不投机。尽管我分不清这是他对艺术的疯狂偏执还是对产品的严苛要求。


村上隆是最具争议的成功艺术家,也是画廊主、收藏家,画画、雕塑、动画、电影,无一不通,最近又唱起歌、为明星拍摄起音乐录影带来……我不想把他的艺术世界像做田野考察一样再复述一遍,索性像他那样用数字来直戳观众一窥究竟的双眼。扯下那用意蕴悠长的词藻装饰的华衣美服,来围观一下这位自带流量的中年大叔。


2008年,美国时代周刊评选“全球最有影响力100人”,村上隆作为唯一的视觉艺术家入选。
村上隆创造的两个著名图像Mr DoB和太阳花打响了他的名声。他希望它们能像米老鼠、哆啦A梦、Hello Kitty一样,在他死后仍能价值不灭风靡全球。

在大馆当代美术馆个展开幕前一个月里,村上隆每天禁食18个小时。他说不是为了瘦身,而是为了保持专注,为了在开幕前能完成比平常多两倍的工作。
100元
艺术的世界里,年轻人们带着轻松的态度加入。有时候我会觉得,他们实在应该经历一下一张画必须用一千日元或两千日元(100元人民币左右)来卖的时代。因为“不苦修也能走下去”的想法太过蔓延。——村上隆在《艺术创业论》中给年轻艺术家的忠告。

Hi艺术(以下简写为Hi):展览名字为什么叫“村上隆对战村上隆”?意味着你现在的对手只是自己?
村上隆(以下简写为M): 我通常会把展览名字的决定权交给美术馆的策展人或工作人员。2017年我曾在挪威奥斯陆的阿斯楚普·费恩利现代艺术馆(Astrup Fearnly Museum of Modern Art)举办过个展,当时名字就叫Murakami by Murakami。这次在大馆的展览实际上也是和阿斯楚普·费恩利现代艺术馆联合举办,而展览名字“Murakami vs Murakami”则是由大馆艺术主管Tobias Berge决定,也是对上一个展览的延续和呼应。
至于为什么是VS(对战)? Tobias认为我那几幅向Francis Bacon(弗朗斯西·培根)致敬的作品是最具有“对战”的意味。因为每个艺术家都有不同的个性,不同的立场,而那个展厅可能恰好说明了这一点。
M:在大馆当代美术馆三楼7米高、70米长的展厅里,我第一次把自己的作品和壁画结合起来,一切看起来就像被重新覆盖过了一样,这是一个巨大的挑战。我在展厅中间放了做了十二年的雕塑作品《宇宙初生的啼声 》,也是第一次展出,金色与黑色的墙面形成强烈对比。

《培根:卢西安·弗洛伊德联系,红和黑》 每幅197.8×147.5×5cm(3幅) 塑胶彩、铂金箔、画布、铝合金框 2017 D.K.收藏 ©2017 村上隆 / Kaikai Kiki 有限公司,版权所有。摄影:Kitmin Lee
“村上隆 对战 村上隆”展览场景,赛马会艺方,2019 年6月1日-9月1日

M:我在展览里的角色就是演员,而策展人是导演,我的表现则是对策展理念的回应。Tobias要我在这个房间制造出“混乱”的效果,所以我就弄了一个七十米长的黑色背景,在京都为这张巨型画布染色,为此还特意租了一个大工作室,中间又遇到了很多意想不到的困难。可以说最终的效果是得偿所愿了:棉质画布的背景上一片混乱,也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苦恼!
Hi:这其实也是一个沉浸式的展览,只是你用手工的方式代替了流行的声光电的沉浸式展览,你怎么看这种类型的作品?比如TeamLab。
M:我并不认为他们是当代艺术家,只能算是媒体艺术家。TeamLab关心的是程序和技术,而不是为了创造艺术品。今天的观众可能会因为新技术而兴奋,但是百年之后呢?谁会关心?科技最终面临淘汰。之后,他们就得靠边站。
Hi:除了绘画,你也拍电影,制作动画片,第一次尝试动画片是什么时候?
M:我22岁上大学时第一次制作动画片,时长5分钟,耗时3个月,从勾线、上色到后期剪辑都是由我一个人完成。
Hi:你对自己的处女作动画片满意吗?
M:不满意。我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做动画片的天分。这也是我后来放弃专业,转向当代艺术的原因之一。
Hi:但你后来为什么又做了动画?
M:2011年日本遭遇大地震时,我在电视里看到很多悲伤的故事。其中的一个场景对我的触动尤其大,一位记者问一个刚刚失去了双亲的孩子:你的父母去哪了?面对镜头,小男孩强忍住泪水。一个成年人在这种情形下,为什么会提如此愚蠢的问题?这简直太荒唐了。我突然意识到,人类总是在制造一些悲剧,我必须要努力阻止,这大概是我重拾动画的开始。也因为自己缺乏天赋,所以我寻求优秀的手绘者、作家、导演来帮助我实现梦想。
Hi:目前为止,你的艺术历程中最关键的节点是什么?
M:我不喜欢闲着,也就是说我希望随时都有新的想法冒出来。这是我的目标之一。所以任何时刻对我来说都是关键的节点。

Hi:你有没有质疑过自己作品的价值?
M:有。当我的一件雕塑作品在拍场上卖出6600万日元的时候,我开始怀疑为什么它可以拍出如此高的价格?因为二级市场和一级市场的价格差距实在太大了。我知道最后的买家来自乌克兰,但是这个家伙为什么愿意为我的作品买单?谁来给我的作品定高价?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资本游戏,也是我能存活的原因。如果艺术家对市场定价规则完全不了解,这绝对是个错误的观念。
Hi:你觉得自己会进入艺术史吗?
M:我希望可以。但是我有很多弱点。比如我是个说日语的亚洲人,我的作品看起来不是那么一本正经,更像是一种肤浅的东西,幼稚的玩意儿。所以我不确定自己在未来还会不会是一位重要的艺术家。
Hi:但是从你遍布全球的展览足迹、市场反应和庞大的粉丝群来看,是不是意味着离你的期待很近了?
M:艺术家在生前和死后的情形是完全不一样的。比如梵高,与他同时期有很多艺术家活跃在巴黎,但是当时没有人看出梵高的好,但他现在却是最广为人知的艺术家。艺术家活着的时候可以被社会所利用,但是死后呢?只有靠他的作品来决定他在历史上重要或不重要。


M:我觉得必须要有人为年轻艺术家提供帮助。台湾的GeiSai相对比较成功,许多赞助人愿意来支持我。但是日本却连一个赞助人都没有,我凭一己之力花费了上百万美元。在坚持了12年之后,我最终选择了放弃。也因为遭遇金融危机,我也没有钱了。
Hi:你通过哪些渠道选择艺术家?
M:在过去5年里,我几乎都是在Instagram上面找艺术家,给他们发信息,然后会买一件作品,毕竟看原作和图片是不一样的。接着去跟他们交流,最后再决定是否要跟他们合作。
Hi:目前为止你选了多少位艺术家?
M:我的画廊大概有15位左右。
Hi:是要扩大超扁平风的阵营吗?
M:没有。我只是希望能不断看到新鲜的面孔。


GEISAI由村上隆于2002年创办,其目的是把它作为“挖掘职业艺术家的舞台”以及“能够随意出售艺术的市场”,2009年进军中国台湾
Hi:你曾说毕加索不是天才,他的成功只是拜品牌营销所赐,以及同时代没有跟他程度相当的艺术家。
M:我错了!我当时写书的时候只看到过少量毕加索的原作。后来我在高古轩画廊经常能看到他的作品。所以我的看法改变了,他确实是个天才!但后半句我觉得仍然是对的。我们常常拿毕加索和马蒂斯做比较。马蒂斯没有什么绘画技巧,但是他才华横溢。而毕加索更像是绘画界里肌肉男,他练就了一身肌肉,掌握了精湛的技巧,这也是为什么他可以自由发挥的原因。但是马蒂斯就为技术所限,仅有发达的大脑。以前看图片是不能理解技巧的重要性,直到我自己一张张画下去后才明白,哇!毕加索就是一个超级技术控!


M:我不确定。但是我现在还是很欣赏达明·赫斯特(Damien Hirst)。尽管他现在争议很大,但是他依然非常积极进取,我始终觉得他是个天才。
Hi:你觉得自己是吗?
M:不是。比起毕加索,我还有很大的差距。
M:我认为是的。艺术家如何确保持久的创造力呢?我们必须像修道士一样经过严苛的训练,但如何做到每天集中精神,不错过每一个好想法呢?长时间的脑力训练是必经之路,而所谓的管理团队和市场营销只是表面而已。




“村上隆 对战 村上隆”展览场景,赛马会艺方,2019年6月1日-9月1日

